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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云广灵,一个被遗忘的泉城和朱休度

来源:笙 时间:2023/7/25

游历山东省会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偌大的城市远远望去,此起彼伏的高楼间隔处,是湖水和绿荫,似乎交响乐的曲谱,轰轰烈烈的城市节奏下,有雅致、抒情的曲间小提琴独奏;于是,我陶醉于趵突泉泉涌,心想那汹涌而出的泉水,是积聚了多少激情、梦想和对自由的热爱,历经多少次的试探、奔突,直到觅得心安处,情归处,才从地下翻腾,化成一行行诗词,以更直观的方式,吟咏。

或许趵突泉是为李清照而出,喷薄千年,所以后人于趵突泉公园内漱玉泉边修建李清照纪念堂,安放那个高贵的灵魂。但趵突泉太小,“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最宜轻解罗衫,独上兰舟消愁的,还是莲叶何田田的大明湖,在城市里,颇有烟波浩渺之意。

如果说济南的泉和易安的词相辉映,激情和轻柔曼舞,人文和环境结合而被赞叹千年的话,那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老家广灵,我又找到了这种感觉,同样,是因为泉,同样,是因为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我,秉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教诲,在走过无数个别人的城市和家乡后,才发现,所谓的旅游,无非是走过别人家门口,看看别处的山水和生活,或者说,在山水间找寻他人或自己的精神家园;后来才发现,所谓的故乡,就是精神家园,是对“你来自何方,你情归何处”的回应,这个不需要论证,就是那样自然,那样坦荡,如飘零的秋叶,终归于滋育它的土地。

广灵,如果不加后缀,或许被认为是一种经济作物大麻,又或许是指上海的一条路,又或许被误以为是名曲“广陵散”的古扬州;但广灵终究是广灵,虽然是晋东北边陲的区区小邑,却能安放我的灵魂,似易安之于济南。

或许是上苍觉得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太贫瘠了吧,于是在太行山北麓恒山东脉,盛一盆天河之水,遍洒于高高低低的山陵之间,婉若星罗棋布的明珠,汩汩滋滋,或冽或浓,成为塞北的“泉城”。

小时,我家村前,就是南山峡谷直流而下的河滩,据父亲讲,本来我们的巷道叫后街,而不叫前街,因为过去被洪水冲去原来的前街和中街,所以我们成了前街。每到雨季,睡梦不时被骤临的洪水惊醒,又在洪水挟持着的山石翻滚隆隆作响声中睡去;天亮了,站在河坝上看着洪水有些头晕,望着黄波翻着跟头钻进桥洞,挤不进去的,索性和我们逃学一样,跳过了路面,奔东而去。

于是盼着洪水消停,然后从山石间的坑坑洼洼处捡拾鱼吃。捡拾的鱼有大有小,在贫穷的年代不啻是一次盛宴,但这样的好事一年就只有雨季才有;不过在平时,村东的随处可见泉眼和溪流里的小鱼小虾倒常是玻璃瓶里的常客,嘴馋时便把大些的开扒了内脏放在火上烤着吃;当然,如果没有柴火,那最简便的法子就是把小鱼小虾扔到嘴里,直接咽下——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鱼鹰,任凭鱼虾在肚里翻滚,想着鱼虾在肚子里折腾的样子,差不多和眼前喷涌的泉水相仿。

所以小时候的鞋子大多时候是湿的,每次回家大多时候是双手拎着鞋子赤着脚,衣服也是泥,到现在醒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

广灵的大洪水亦留存在地名中:

平城村,平舒县(广灵古名)故城,后被水淹,于城北高处建村,为吉祥意取名平水城;

南村,村被大水淹没,为避免水冲,便名难冲,因名不雅,演变为南村;

水多,成为史册上、记忆里广灵的标志。而无山洪的日子,则是百泉争涌,或涓涓细流,或喷涌喧嚣于这北方的旷野上。

然而,更多的是横流在诗中的泉水:

“山辉新洗月辉凉,一样林泉别样光;碧水照人凭画槛,绿杨夹马送红妆;华灯影洒星散乱,夜笛声微风远扬;遮莫纷纷散游队,与君扑被宿僧房”。(清广灵县令朱休度诗)

“雨余烟柳仍含绿,风过岩泉似溅珠;莫慕河阳桃李色,青青两岸更堪图”。(清广灵县令李焕斗诗)

“野涌奔涛丘壑乱,林叠炫彩画屏连;柳堤消涨桑干渡,松径环萦古堡烟”。(清考古家、书法家丁麟年诗)

这些如诗如画的美景中,无不提到“林泉”、“岩泉”、“野涌”;更别于济南的四处皆溢的泉涌,而是形态各异,奇趣横生,多姿多彩,其美妙之处,摇曳生风,在荒凉苍茫的黄土地上,展现出令人赞叹的江南美景;

野涌,其实是指随处可见、散乱而出的泉水;林泉者,泉从林地所溢出;岩泉,水从石隙所渗而聚;沿着诗人的脚步,探寻广灵众泉的仙姿丽影:

我们依旧从地名里探索:

一斗泉,因有泉水自西山崖畔突出,水池仅一斗大而得名;正德《大同府志》山川:“一斗泉,在广灵县城西北三十里九层崖,其水虽一斗之微,可给百家之用,故名。”

滴水崖,滴水崖泉,县北15里山腰,水自石隙滴注于潭,潭周围数丈,,深12尺许,味殊甘美,大旱不竭,淋雨不溢。村位滴水崖下,故名;

圣泉寺,“在南山之西,有石泉焉。寒流当涧,飞瀑悬崖,厥寺最古。两崖苍松屈曲交加。盘盘菌菌。阴翳蔽天,风涛号谷。坐其下者,每疑有宝花坠空,笙簧隔水也。”乾隆《广灵县志》

莎泉,乾隆《广灵县志》山川:”莎泉在县西三十里,泉约亩许,沸腾汹涌,淙淙有声。即壶河发源。”

....

前三眼泉可称之为岩泉,从石隙滴出汇而成泉,而后者,于山脚下喷涌而出,量大水阔,谓之泉涌,可谓贴切之极。

所以,遍布山间地头的泉眼成了散落在丘陵山地之间村落的依托,逐水而居的田园景象从几千年至今,炊烟还时不时地缭绕山间,与时起时卧的云相和,你方唱罢我登场,似乎在人世间出演着梦幻中的海市蜃楼;而大大小小的寺院庙宇,也因了水的滋养,才显得超然出尘,在幽深的山谷思考着人世的终极意义;

这些泉水,从岩隙处滴出,从林地上溢出,从山脚下喷出,从山谷间淌出,象纯朴而多情的少女,心地善良,浑如璞玉,全然不知世间险恶;又似一位壮实少年,精力旺盛,举手投足间,灵气十足;在泉水的滋育下,汇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此“灵”,是广灵之灵;

时过境迁,流淌在诗书里的泉也在岁月里渐渐地干涸,有的隐入尘烟,有的依然流连;

城南的壶泉,为众泉之领,被朱县令誉为塞北“小方壶”,环泉绕山,垂柳围水,广灵八景之首,沣水夜月、壶泉烟柳,

醉倒了那个从江南水乡来的县令:

钓鱼得鱼聊愿偿,晚汀风雨却须防;

唤妻煮了自沽酒,醉唱山歌月满舱。

朱休度字介裴,号梓庐,别署小木子。浙江秀水人,为清词三大家之一朱彝尊四世侄孙,广灵任职八年。晚年才任县令的他,不是醉于冽泉优游,而是“多善政,尤善决狱”。初到广灵,便四处走访民情,到得离县城五十多里的小官村问及农事,叹道:

荒沟乱石不成村,颓土墙边破板门;

怪道春来东作废,十家能有几家存;

逃丁弃地无人种,也有人存地复荒;

借问山农何太懒,卖牛都已纳官粮。

“值大荒疫,流亡过半,休度安抚招徕。粮籍旧未清,履勘劝耕,一年而荒者垦,三年而无旷土。粮清赋办,获优叙。”《清史稿》

卧听民间疾苦的县令,官俸微薄,条件艰苦,病中却苦中作乐,让人肃然起敬:

病久生虮虱,扪来清夜遥;细寻衣絮捉,频把案灯挑;

犊鼻经年臭,鸡皮逐日消;尔肥我却瘦,抵事不相饶。

——因病生了满身的虱子,晚上在灯下扒衣捉虱,“我这么瘦弱不堪,你这虱子却又肥又大,这事怎么也说不过!”

又在任内集县内文人之资,于壶泉旁壶山之上修文昌阁,希图广灵文运昌盛。

后因病乞归,广灵民众舍不得他走,又恳留不得,于是留下了一张朱县令“壶山垂钓”的画像并勒刻于石;他所钓鱼之处,题“卧云钓台”;

许多百姓为其送行,恋恋不舍,直至30里外,留宿一晚,次日方返。

清光绪本《广灵县志补》为其立传,“夙擅理学,服官后政兼教养,行著廉明。广邑赋税未均,因清查田亩,使粮无虚悬,地无荒废。又以水利未修,邑多旱患,遂相度泉源,疏筑渠堰。时有虎患,差捕之而除。善风鉴,于邑之水神堂、千福山诸庙宇,多所布置修理,有裨于地方。后以惠泽于民,祀名宦祠。”

他徘徊于广灵遍地诸泉,不仅是吟柳唱曲,而是考察各处水源,修整水利,惠泽于民。

我游走于广灵众泉之间,圣眷峪山泉之疾,白羊峪山泉之冽,长江峪山泉之透,是否当时的朱县令也心怀同感?

圣眷峪,县城西五十里石人山主峰东南方,山高林密,降水充沛,入则不见天日,盛夏寒凉侵体,疑非凡间;清泉蜿蜒漱漱急下,恰似兔奔明月;

(摄于年8月圣眷峪)

白羊峪峡谷两侧翠峰叠嶂,山林浑然一体,山中有林,林中有洞,洞中有水,山泉密布,瀑布高悬,条条小溪,汇集成流,清澈如玉;

(摄于年8月白羊峪)

而如今莎泉之泉无泉,作疃之海无海,朱县令定会拄杖无尽慨叹!

我无数次地触摸壶泉旁婀娜多姿的棵棵垂柳,试图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找寻朱县令曾经的梦想和浪漫;就算他回归故里,却仍对这里相思绵长,写文章署名多用“范湖病渔、柳湾病渔、新愈病人、壶山旧史、壶山长”。是什么值得他如此牵挂?是什么令他绮绻柔肠?

莫不是这喷珠濑玉的壶泉涌出的一泓碧波依旧在他的心田荡漾?还是那沣水旁诗友们的举杯邀月,赋诗成行?是怀念这儿是他的抱负所在,“但使齐民皆果腹,但使长吏皆空囊”?还是牵挂广灵百姓“山农有食苦无衣,思救汝寒策未施”的遗殇?

壶泉畔的柳条拂着堤岸,不知拂过了几千年,烟柳依旧如烟;那夜月下的壶泉也静了下来,似乎在想念往昔众泉聚会于壶流河的情景,不舍昼夜而浩浩荡荡;如今只能在古人的诗句里找寻那恢宏气势,依稀在庙宇两旁的楹联里流淌:

壶中日月何长,且自把金樽,看碧沼芙蓉秋水;

画里楼台不改,问谁吹铁苗,怨紫塞杨柳春风。

那个生于济南长于济南的词人李清照,依然静静地陪伴着趵突泉,陪伴着她那半城泉水半城山的故乡;而这位生于江南却不远千里来此迁任的朱休度,把最好的年华和心血,都浇灌在了塞北广灵这片贫寒之地的山山水水,他的灵魂安放在这一泓碧波之间,广灵,是他的精神家园。

他自己题写在壶泉畔的水神堂前的对联依旧醒目,文采斐然:

“乃圣乃贤,坦白澄清如此水;

作霖作雨,聪明正直谓之神。”

坦白澄清的泉,聪正圣贤的人,何尝不是泉和他自己的隐喻。

这方水土和这一个人:广灵因泉而名,而这位秀水派的诗人在广灵的日子,在众泉的陪伴下,成就了他一生。

(注)诗句未标注出处者,皆为朱休度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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