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仓的父亲是个小商人,在扬州柳巷开了个小店铺,经营些蜡烛、胰子、马桶、拖把之类的日杂用品。曾元仓只读两年私塾就被父亲叫到店里帮忙了——父亲想把他培养得精明些,将来把店面盘大,也算一份家业。
谁知后来曾元仓却另起炉灶,在东关街开了个鉴定古玩字画的店,自题匾额“雅识斋”。
父亲想不通,认为儿子是找西北风喝。不料曾元仓却把店开得红红火火,门庭若市,连广东浙江一带的古董商都慕名而来。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杜月笙也曾专程来扬州,请曾元仓鉴定人家送他的唐宫珍宝“九牛鼎”。福特轿车停在雅识斋前,引得行人驻足观望。
曾元仓识字不多,又没出去闯荡过江湖,缘何精于古董,没人说得清。否则他也不算奇人了。若不是匪首陈木丰,曾元仓日后当成一代古玩鉴赏家。
那时候陈木丰常在夜晚悄悄去雅识斋找曾元仓。一个土匪找他干什么呢?原来陈木丰除爱钱之外,对古玩也感兴趣。
土匪爱古玩,就比他人容易得多了——首先是偷,偷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敲!
每弄到一件古玩,陈木丰就来找曾元仓鉴定,也带几分炫耀之意。
一次陈木丰盗得一幅古画《濯足图》,题款为东晋名家顾恺之所作,不少行家都认定是魏晋真迹。最后,阿木丰又将画带到雅识斋。
曾元仓展轴视之,但见远山叠嶂,山涧流水潺潺,有二美女坐于石上,撩水濯足。他说:“此图多用墨钱勾勒,着色不多,亦无钤印,合魏晋款识。画风亦极似顾恺之。不过,乃伪作。”
陈木丰问:“何以见得?”
曾元仓说:“此画的破绽就在女子的脚上。”
陈木丰睁圆眼睛盯着画看了半天,仍未琢磨出什么名堂,就问曾元仓:“脚上有何破绽?”
曾元仓说:“细观莲花小脚,乃缠足所为。女子缠足始于五代末,至隋唐才渐成风气,魏晋尚无此习,此画自然是赝品了。”
陈木丰被曾元仓一番话说得五体投地,忙扔过来一支“红锡包”香烟。
从此,陈木丰更加佩服曾元仓了,常来雅识斋,向曾元仓讨教古玩知识。
阿木丰听说本城才子白云山家藏有一幅明代文征明的《蕉石鸣琴图》,偷盗未成,便将白云山绑票了,令白云山家人带画赎人。
曾元仓找到陈木丰说:“你如此大动干戈,真是不值得。白云山所藏的那幅画是赝品。”
陈木丰问:“你怎知道?”曾元仓说:“他找我鉴定过。”陈木丰说:“既是假的,他家人怎么不拿画赎票?”曾元仓说:“就因为是假的,他家人怕你识别,说他们用假画骗你,你动怒杀了白云山。”
结果,陈木丰没要那幅画,将白云山放了。
一天晚上,曾元仓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却不认识。
没等曾元仓开口,来人已“扑通”跪下:“求先生救命!”曾元仓大为惶惑,忙扶起来人:“请起,请起,有话慢慢说。”
来人这才爬起,告诉曾元仓,他姓谌名逊铭,住扬州东门外,家有一明代祖传蛐蛐罐,到他手上,已是第21代了。因是祖传之物,谌家世代倍爱,不管人出多少钱都未卖出。陈木丰几次偷盗未成,便将谌逊铭已有身孕6个月的夫人绑票了。
绑架有身孕的妇女是土匪最狠毒的一招,叫“双票”,如被绑票家人不按要求赎票,就要“切瓢”(剖腹杀死母子二人)。
谌逊铭说:“我不忍祖传之宝在我手中失传,所以来请曾先生去陈木丰那里求求情,我可以多出点钱……”
听完这话,曾元仓为难了。自己虽和陈木丰有来往,只不过给陈木丰看看古玩字画,并无深交。两人也有君子协定:陈木丰不劫他的店,他对陈木丰所为亦不得向外透露半点;为保证雅识斋正常营业,他也不向陈木丰密告他人来店鉴定古玩之事。
再说,为好友白云山的事他已蒙过陈木丰一次,至今想来还有点后怕。
看着来人乞求的目光,他又不忍拒绝。沉吟半晌,他对谌逊铭说:“你先回去,我试试看吧。”
曾元仓摸黑来到匪窝,和陈木丰闲聊了一会儿,拐弯抹角提起了这件事。
陈木丰不紧不慢地说:“曾先生不会说这谌家的蛐蛐罐又是假的吧?”
曾元仓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陈木丰冷笑一声:“曾元仓,我也不是吃素的,上次为白家的那幅画,我已给了你面子,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曾元仓说:“不瞒陈爷说,我来,是因谌家人求我,我不忍拒绝。谌家的蛐蛐罐确是件古玩上品,谌家答应可给陈爷一笔钱。陈爷同意也是给了我一个面子,不同意请别为难。”
陈木丰吸了一口烟:“答应你也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曾元仓问:“什么条件?”
陈木丰说:“你要付出代价的。”
曾元仓说:“只要陈爷答应放人,什么都听陈爷的。”
“既然你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客气了!”陈木丰说着从腰间拔出盒子枪。
曾元仓一愣,但到这份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倒镇静了许多。
“砰砰”两声枪响,曾元仓倒在了地上。
不过,没死——陈木丰只打伤了他的两条腿。
陈木丰用手抹了抹枪管:“曾先生,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善恶也不能并举,为使你不再陷入这种尴尬境地,你就不必回去了,这里有你吃的喝的。”
谌夫人平安回了家。
谌逊铭登门去谢曾元仓时,却见雅识斋大门紧闭。
后来,官府剿匪,有的土匪跑了,有的被打死。陈木丰被生擒。
双腿废了的曾元仓自然也被抓了,和陈木丰一起被判死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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