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之是我那倒霉催的质子郎婿,如今居然已经荣登大宝了?
不对,如今最要紧的是,我不仅半点福没享到,还要上赶着给三年前已经死了的自己当替身,讨他的欢心?
凭什么!
白髯老头看到我的错愕表情,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怎么,没想到自己能一步登天……”
我两眼一闭:“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死也不做秦晏之的如夫人。”
1
“你还想活命吗?”
“还行。”我道,“看您吧,我都行。”
坐在椅子上的白髯老人明显愣了愣,他身边的杂役立刻呵斥道:“你这歌姬好生无礼,我家家主说话,只许回是或不是!”
我摆烂道:“那你杀了我得了。”
正好赶着去投个好胎。
白髯老人似乎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才抚掌大笑:“很好,是个有胆识的,主上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再加上这六七分相似的容貌……真是天助我也。”
我冷嘲热讽:“您这位主上品味真独特。”
白髯老人瞧着像是个官,脑子却不大灵光,不仅没听出来我的弦外之音,还附和道:“独特?按我说是过于刁钻了,君夫人故去三年,主上不续弦也就罢了,连个嫔御也不……”
“等会儿。”我听着不大对劲,打断了他的话,扛着杂役冒火的眼神,提出了一个看似很逾越的问题,“你家主上是谁啊?”
杂役:“无甚见识的歌姬,连主上……”
“轮得到你插嘴么!”白髯老头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然后颇为耐心地以指蘸茶,毫不避讳地在桌子上写下一个“晏”字,“自然是七年前去往殷国为质的公子晏,如今的卫国国君——秦晏之。”
我错愕了。
秦晏之是我那倒霉催的质子郎婿,如今居然已经荣登大宝了?
不对,如今最要紧的是,我不仅半点福没享到,还要上赶着给三年前已经死了的自己当替身,讨他的欢心?
凭什么!
白髯老头看到我的错愕表情,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怎么,没想到自己能一步登天……”
我两眼一闭:“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死也不做秦晏之的如夫人。”
三年前,我和妹妹在回卫国的途中被人刺杀,临死之前是满眼的白雪苍茫,肩窝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黏腻而温热的血沿着脖颈缓缓流下,我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再这么一睁眼,三载光阴倏然而过,我居然重生在这个歌姬的身上了。
白髯老头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了,你和那书生私奔,按照教坊司的规矩,本是该乱棍打死的。”
我一心赴死:“哦。”
“你们被官兵追的走投无路、投湖殉情,是老夫心善……”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等会儿,你如何知道我……我和君夫人长得像的?”
我出嫁之前是平阳柴氏旁支的宗女,平时不掐尖不冒头,生前也从未见过这个老头。
“主上上朝的时候日日将君夫人的画像挂在身侧,此事朝堂之上谁人不知。”他很不耐烦,“总之你那情郎在我手里,你若想他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
我:“……”
几年不见,秦晏之都变得这么疯批了么。
2
老头的意思是,若秦晏之看上我了,他就拿那个书生要挟我委身秦晏之,若秦晏之没看上我,他就放我和那书生离开。
换魂重生这种事很难有人相信,既然如此,还不如过往种种如昨日死,就当前缘如梦好了。
秦晏之最好好好守着男德,对现在的“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否则我定要诅咒他下辈子下下辈子出生就做和尚,三辈子都没法娶亲。
思虑至此,我消极怠工,在那场迎接殷国使臣的宴会上弹了一曲毫无技巧的《紫竹调》,哼唱的时候用的大白嗓,好几个调都唱错了,白髯老头——也就是裴司空裴大人,听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其余的宾客也面露难色。
殷国世子在秦晏之当质子的那几年没少磋磨他,这回派使臣过来,乃是因为殷国和宋国正在开战,殷国已失了三十座城池,兵力又不足,这才向离宋国最近的卫国说项,想让卫国来一出“围魏救赵”,出兵攻打宋国国都。
依照我对秦晏之的了解,他肯定会出兵,与此同时,也必然会让殷国付出极大的代价。
殷国国君就算再不情愿,也得答应这城下之盟。
秦晏之隔着九旒冕前面的一排珠帘瞧着我,寡淡道了句:“裴司空,孤听闻这是你荐的歌姬?”
裴司空的表情像是连自己九族葬哪都想好了:“主上,臣,臣有罪……”
裴司空啊裴司空,给上司送礼一定要摸准上司的脾性啊。
秦晏之冷冽目光扫过紧张得浑身颤抖的裴司空,然后凝在了我的脸上,眼尾上挑,冷笑一声:“确实极像。”
我丝毫不怵,心道笑你大爷呢,像你大爷呢。
当年在殷国的时候他要是敢这么和我冷笑,老娘直接就一铲子削上去了。
裴司空两眼放光:“那主上不妨……”
“再像也不是她。”
嗯,还算是有点觉悟。
我赶紧谢恩:“妾身歌声琴技都属末流,这就回去勤加练习再为主上分忧。”
“不必练了。”秦晏之毫不犹豫地抬了抬手,“来人,将她带到后殿收拾收拾,晚些孤带她去长秋宫。”
长秋宫是太后的居所。
而今的太后是上一代国君后宫里的一位颇为受宠的如夫人,见秦晏之年幼失恃,便认他做了养子。
当年晋国之祸后,我们柴家的几房都四散奔逃,我的父母也在战乱中丢了性命,舅舅便带着我和妹妹投奔了这位在卫国做如夫人的姑姑。
姑姑亲自抚养我和妹妹十余载,对我有养育之恩。
3
“孤已让人从裴已那里将你的情郎接走了。”秦晏之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半分,坐在书案前翻阅竹简。
“主上是要棒打鸳鸯?”
“孤说了,你不是她,孤也不会做这等昏聩之事。”是上位者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所以呢?”我不由自主地用反问的语气和他说话,待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到我脸上时,我才发觉自己这么说话很容易暴露,换了个柔和的语气,“妾身是说,妾身愚钝,不懂您的意思。”
最好别让他落到我手里,否则我肯定要打爆他的狗头。
“孤和夫人去往殷国为质四年,母后心中郁结,久而久之便落了心病,如今已有些认不得人,御医说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了。你长得和夫人相似,孤想让你宽慰母后几年,到时候孤放你和你的情郎出宫,再给你一笔封赏。”
他低头在竹简上写了几句话,我分明看到他生出了几根华发,“你若不愿,孤也不强求,不过若如此,便没有封赏了。”
若我没记错,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我有些难过,眼眶微热,吸了吸鼻子:“妾身要封赏。”
姑母庇护我多年,即便她认不出我这幅皮囊,我也合该报答这份恩情。
烛火噼啪一声,他唇畔忽然勾起一丝笑意,看着面前那方乌金砚台:“当年父王许给她十三座城池做嫁妆,要封她做公主,将她嫁到褚国做君夫人。可她却跑到了勤政殿,公然反驳父王,说她不要什么封赏和嫁妆,只想与我成亲。”
说到这里,他眼角的一滴泪落在了竹简上,将那个刚刚写就的字晕染开,声音沙哑,“是我辜负了她。”
哦,这件事其实是他想岔了。
当年我是纯粹懒得跋山涉水去远嫁,也没有什么权倾朝野的大志向。再加上妹妹向我吐露了她想去褚国这样的富庶之地的愿望,我就顺水推舟地将这个机会送给了她。
当时先王一脸威严:“你是长姐,自当比妹妹先成亲,否则外人该议论孤苛责你了。”
我觉得无所谓,但成亲就像做买卖,总要找个温和有礼的伙伴,于是就把魔爪伸向了算得上是我半个青梅竹马的秦晏之身上:“臣女倾心公子晏许久,望主上成全。”
他若不成全,我就再换一个倾心呗,李司马家的三郎君好像人也不错,王太傅的长子似乎文章写的很好……
但先王没给我选择的机会,直接拍板了:“那便依你吧。”
我心虚地看着追忆往昔的秦晏之,干巴巴地夸了句:“是吗?那君夫人当真对主上用情至深啊。”
4
姑母认出我来了。
伺候姑母的宫人都说姑母忽然变得有些痴傻了,其实姑母心里明镜似的。
她本来浑浊的眸子忽然闪了闪,笑得有如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是阿漾啊。”
我忍着哭腔,朝着她绽了个笑:“是啊,阿漾回来了。”
“那阿沐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姑母忽然从石凳上起来,拉住身边女管的衣袖,“快去仓库里拣两匹好看的布缎,阿沐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衫。”
姑母膝下曾有个夭折了的公主,论年岁和阿沐一般大,姑母总将阿沐当成自己的女儿。
“阿沐,阿沐没和我一起回来。”我扯谎道,“她在褚国过得很好。”
姑母忽然长叹一口气:“怎么会好呢?褚被殷国灭了国,都城都叫人家占了,阿漾就要去接她回来……怎么没接回来呢?”
我鼻子一酸,眼泪忽然模糊了视线,心底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反问自己:“是啊,怎么就没接回来呢。”
“姑母。”我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好叫她好过些,“我方才与你开玩笑的,阿沐不过是被吓得狠了,到城郊的庄子歇息几日罢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我努力忍住颤抖的声音,“您一准是做噩梦了。”
秦晏之在一旁伺候姑母喝安神汤,又让身旁的女官搀扶着姑母回寝殿歇息。
待层层帷幔落下,里面传来姑母均匀的呼吸声,秦晏之才转身与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他不出声。
我恍然大悟道:“啊,您说褚国被灭国之事么?是妾身闲暇时看话本子看来的……”
“夫人与孤成亲后,也还是唤母后为姑母。”他转头看向我,眼神深不可测,“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我是甩锅的一把好手:“自然是裴大人教的,是裴大人派人事无巨细讲给我听的。”
他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我真想揍他。
5
我在长秋宫住下的第三日,秦晏之的表妹筠卿郡主便带了个据说精通巫蛊之术的中年人过来找我,指名道姓要我这个祸国妖姬出来。
我刚睡醒,披着一条厚毯子就出来见她了,为了符合我目中无人的祸国妖姬人设,我也没行礼,只微微欠了欠身。
筠卿郡主指着我,气势汹汹地叉着腰,朝着身后的巫者道:“这就是那个狐狸精。”
“这位朋友。”我打了个呵欠,顶着一双惺忪睡眼跟她讲道理,“妾身是长秋宫的司寝女官,并非后宫妃嫔,且算上宴席上那次,不过见过秦……主上三回。”
“谁信你的鬼话,你弹成那个样子,兄长不仅没罚你,还把你带进了后宫。”筠卿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孩子脾气,“而且表面上是见了三回,谁知道是不是背着我们夜夜笙歌。”
人家祸国妖姬都是酒池肉林、烽火戏诸侯,我在这给姑母做心理疏导……这差的委实有点多吧。
我:“您是懂脑补的。”
那巫者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我面前神神鬼鬼地拿着铃鼓和羽毛跳了一段舞,然后一张绘着红蓝凤鸟图腾的脸上充斥着可怖的神情,冷汗涔涔:“不妙,太不妙了。”
秦晏之面色冰冷地跨进了院子:“孤何时准许巫祝进宫了?”
“主上,此女实为妖异啊!”巫者言之凿凿,伸出的食指差点戳到我脸上,“这女子乃是借尸还魂的妖孽啊。”
我真想给他鼓掌叫好,说的太好了,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比他更理解我的人了。
除了妖孽二字我不敢苟同,其他的他说的都是实情啊。
但秦晏之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从前上学时,他总是温书温到深夜才回寝殿,我曾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扮鬼吓唬过他,然而他只淡淡道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后瞧着我一笑,“阿漾,你穿这一身淡色确实极好看。”
我当时很赞同:“要想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我从前很爱穿淡色的衣衫。
但自从重生到了这位歌姬的身上后,我便刻意避开从前的喜好,什么艳俗穿什么,见了大红大紫的锦缎布匹,我总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话题扯远了些,不过总而言之,他从来是不信这些的。
“借尸还魂。“秦晏之的目光凝在我脸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才道,“要真的是她回来了,借尸还魂也是极好的。”
我突然有点毛骨悚然。
筠卿不依不饶:“兄长,这位巫者很厉害的,他说这女人是妖孽,她就一定是妖孽。”
我哂笑道:“他说我是妖孽我就是妖孽啊,那我还说你是猪脑子呢,你认不认?”
巫者拱手行礼:“在下寒则,见过主上。”
筠卿拽着秦晏之的袖子:“兄长,她辱骂我。”
这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我觉得头有些疼,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名字的出处。
“既然这么神,那便送他到护国寺为母后祈福罢。”秦晏之从她的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此事不许再议。”
筠卿气的牙根痒痒:“兄长,她即便不是借尸还魂,那也保不齐是什么邻国细作,被人派来勾引兄长的呢?”
寒则一再确认自己的结论:“她就是借尸还魂的妖妃。”
我有些来气了:“那借尸还魂也分主动被动吧,怎能一概而论呢?”
寒则笃定道:“那你便是承认了。”
“我不是,你个老神棍休要胡说。”我嘴上斥责他,但是还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
我看到秦晏之的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忽然多了些涟漪。
筠卿胡搅蛮缠:“那你就是细作。”
我翻了个白眼:“呵呵,郡主说笑了,妾身在教坊司多年,都是有造册的,怎会是什么细作呢?”
秦晏之猝然开口,语气坚定不移,目光寒冷地睨着筠卿郡主:“她绝不会是细作。”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
好似我还是平阳柴氏逃难来卫国的旁支宗女,他还是那个因为年幼失恃而受尽冷眼的公子晏。
世子和几个要好的世家子弟笑话我是破落户的时候,只有他会仗义执言为我出头:“《吕氏春秋》有言,‘平出于公,公出于道’,兄长是世子,更该一视同仁地待身边之人。”
这件事的结果是世子那个王八羔子带人打了他一顿,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我这个破落户自然不是好惹的,我当时觉着秦晏之是我罩着的小弟,小弟帮大哥说话,大哥岂有不帮扶之理?
遂找了个月黑风高夜,将学堂的夫子引到了他们几个设赌局的馆子里,隔日夫子便告了状,他们几个便被先王赏了一顿竹板炒肉,世子带头设赌局,自然被打的最狠,足足半个月都没下来床。
再后来去殷国的那几年,我们一直被殷国国君软禁在都城外的破败庄子上,我们俩再加上我的贴身宫女和他的随行太监,四个人靠着耕田织布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
那时候我若不开心,他一眼便能瞧出来,然后晚些时候便会拿着他做的各种丑陋的手工艺品,站在我跟前:“阿漾,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嘶,这么一想,我不就是那话本子里的王宝钏么,寒窑破屋里过了四年,还没等过上好日子就一命呜呼了。
我正天马行空地扼腕叹息,秦晏之却突然脸色一沉,攥着我的手腕便往外走,任凭筠卿郡主在后面喊着“兄长兄长”,他也没回头。
6
勤政殿内。
他在王座上坐着,我在下面搬了个绣墩坐着。
两两相望,相顾无言了片刻。
我心底忽然浮起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抬头看向秦晏之,帷幔遮挡着他的半张脸,可即便是半明半昧,也能看到他的表情冷肃。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种时候,先开口的人就输了。
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神。
“你方才心虚什么?”他抽冷子来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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